弗雷特里西做為家中的廚娘其實是有苦衷的。

      家中曾經因為天降的抽獎卷導致人口突然暴增,再加上本來負責煮飯的大小姐並不諳於此道;於是趁機舉行了一連串的廚藝試驗,好從家中的女孩子選出最適合擔當廚房之主的命定之人。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女孩子的廚藝應該會很精湛的吧!誰知道,雖然家中的女孩子算一算也有四個,但沒一個是能煮飯的。

      總是把鹽和糖搞錯的艾茵,往往在家人吃著甜得要命的蔬菜湯或鹹得要命的布丁時,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讓人不忍責怪,於是大家只好勉力嚥下所有食物。

      貝琳達不論做哪一道菜都一定要下一整罐的辣椒,再笑吟吟地說著「我就是喜歡吃辣,有什麼意見嗎?」這樣的話;結果因為大家都無法下嚥,最後所有菜便被她一人全數掃光。

      蕾格烈芙做菜則是完全不加任何調味料,還冷靜地說道「吃得純淨一點健康一點不好嗎?想嚐嚐C.T.L的威力是不是?」;大家怕引發她的火爆性格,也只好忍氣吞聲地吃完淡而無味的菜餚。

      雪莉和其他三個女孩不同,做的菜非常好吃;但自從她第一次做飯時因為先天性貧血而暈倒在廚房,緊急送回房間休養了整整三天才恢復元氣之後,家中再也沒有人敢要求她掌廚。

      因此,在這樣的情況下,平日在連隊中負責伙食的弗雷特里西便被艾伊查庫抖了出來,成為家中的廚娘。他的心中豈止千百個不願意!在軍中做飯也就算了,畢竟隊上都是男人,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今天家中不只是同袍,連女孩子和大小姐都要靠自己的手來餵飽,簡直都要變成家中的娘了!身為一個男人,這實在是一種奇恥大辱;但他最後還是捱不過家中所有男性近乎懇求而夾雜恐嚇意味的目光逼視,終於答應接下廚娘一職。

      這天,弗雷特里西一如往常地在思考著本日菜單。

      「今天大小姐說要全家一起去河邊野餐,做些簡單又好攜帶的食物比較好。」弗雷特里西一面喃喃自語,一面打了個呵欠。為了這一餐,他清晨天未亮時就已經起床來到廚房進行準備了。「啊,真是的,偏偏家裡又沒有什麼適合的食材……

      「弗雷大哥!今天野餐要吃什麼啊?」正當弗雷特里西一如往常不自知地兀自以家庭主婦的心態煩惱時,艾依查庫也一如往常興高采烈地衝進廚房,緊隨其後的是艾伯李斯特。「先說好囉!我要吃烤田螺配蘑菇濃湯,點心就蜂蜜蛋糕好了!」

      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連隊前輩的身分產生親和感,艾依查庫每天動不動就是跑來廚房找他點菜;而總是與他形影不離的艾伯李斯特也每次都跟著一起進來,於是每日的做飯時間便成為連隊聯絡感情的時間了。雖然每次兩個後輩的到訪都會伴隨一連串突發狀況而讓他幾乎做不了飯,弗雷特里西也並不排斥二人進入廚房;他總覺得身為前輩確實是有必要給兩個後輩一些輔導與指點,於是仍默默地接受各種隨之而來的災難。

      「你這呆子,別又要給弗雷前輩添麻煩!」艾伯李斯特在艾伊查庫的頭上重重扣下一個暴栗,後者隨即吃痛大喊。

      「你這笨蛋!很痛耶你知不知道啊!想打架是不是?」艾伊查庫捂著頭上隱隱腫起的硬塊,對艾伯李斯特揮舞拳頭。

      「你以為你能贏我嗎?艾依查庫。」艾伯李斯特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瞥了激動萬分的艾伊查庫一眼。「都打了這麼多次,你不會還搞不清楚我們的高下吧?」

      「喂!少瞧不起人了!每次還不都是我讓你!」艾伊查庫啐了一口,不悅的神色全寫在臉上。「艾伯,來比一場吧!認真的哦!每次都要這樣聽你冷言冷語,我可是很不爽的!」

      「既然再打幾次都是一樣的,又何必浪費力氣呢?艾伊查庫。」艾伯李斯特嘆了一口氣。「與其這樣,你還不如去練練戰技來得實際一點。否則,總是用那樣低的防禦力應戰,也會給大小姐帶來困擾的。」

      「你又知道我沒有進步了?」艾伊查庫露出了陰慘的笑容。「既然敢這樣說,不如放馬過來啊,你想死的話。怎麼樣?」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該不會真的想在廚房開打吧?要是把廚房給毀了可怎麼辦?」弗雷特里西見情勢不對,連忙站到兩人中間笑著說道。

      「真是抱歉,弗雷前輩。」艾伯李斯特低頭。「致使艾伊查庫如此放肆是我的責任,往後我會注意的。」

      「哼!要不是弗雷大哥勸解,我今天不狠狠刮你一頓才怪!」艾伊查庫別過頭,臉仰得老高。

      「好啦,都是同個連隊的弟兄,現在又都是同一家的人,何必這樣吵吵鬧鬧呢?快快樂樂的不是挺好的嗎?」弗雷特里西見勸解成功,也鬆了一口氣。「對了,托你們的福,我想到要準備什麼東西當午餐囉!」

      「哦!是什麼?是什麼?」艾伊查庫馬上轉回,用興致濃厚的眼神望著弗雷特里西。

      「是三──明──治──。」弗雷特里西以右拳向下擊了左掌一下。

      「耶?是很普通的東西嘛!」艾伊查庫大失所望地喊了一聲。「還以為弗雷大哥想到什麼特別的料理呢,還是我剛剛提的意見好多了!」

      「艾伊查庫,不得無禮。」艾伯李斯特沉聲喝道。「我們已經給弗雷前輩造成不小的麻煩了,別瞎攪和。」

      「啊,小事情,沒關係的。」弗雷特里西露出溫暖的笑容。「只是,我倒是真的有個小困擾,艾伊你可以幫我解決嗎?」

      「這有什麼問題?只要是弗雷大哥的請求,我一定做到的!」艾伊查庫露齒而笑,拍拍胸脯,不懷好意地瞥向站在一旁的艾伯李斯特。「不過要是那邊那個傢伙的話,就算是倒貼給我都沒門!」

      要我求你,我不如求自己。艾伯大概是這樣想著的吧?弗雷特里西心中暗自感激著艾伯李斯特的隱忍,決定今天要在他的三明治裡多放幾片肉。

      「既然這樣,那我就不客氣地拜託你囉!」弗雷特里西露齒而笑。「家裡已經沒有食材了,請你幫忙獵一些野味回來吧!」

      「好!弗雷大哥你等著哪!我馬上回來啊!」艾依查庫用他略帶沙啞的聲音笑了笑,便推開廚房的門離去了。

      「很辛苦吧?總是這樣默默地替艾依負責呢。」艾依查庫才離開,弗雷特里西便向艾伯李斯特露出微笑。「也真奇怪,你們明明是同期生不是嗎,怎麼總是吵來吵去地,感情不怎麼好的樣子哦?」

      「不是的,弗雷前輩。」艾伯李斯特頷首,露出平日相當難得一見的溫暖微笑。「正是因為感情夠深厚,才經得起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的衝突啊。」

      「呵呵,不知道命定的另一人什麼時候會進來這個家呢!」弗雷特里西望向窗外,陷入了沉思。

      「對了,弗雷前輩,」艾伯李斯特溫文的聲音將弗雷特里西拉回現實。「為什麼會因為我們而決定要做三明治呢?」

      「當然一方面是因為方便攜帶啊,」弗雷特里西伸著右手食指。「另一方面呢,看到你們這樣吵吵鬧鬧的,就有了想法。」弗雷特里西換了個姿勢,繼續說著。「三明治這種東西,就是要麵包和肉夾在一起吃才有味道。你們的狀況跟三明治倒還挺像的:艾依他啊,就像鮮美多汁的肉片一樣,總是用滿滿的活力為生活提味。至於艾伯你啊,就像那白麵包囉。」

      「大概是因為我和他比起來更理性吧?」艾伯李斯特苦笑著推測。「誰教我這個人就像白麵包一樣淡而無味呢。」

      「不只是這樣噢。」弗雷特里西笑著搖搖頭。「肉太多,鮮美的味道反而會變得太濃。白麵包做為包裹它的外皮,勢必要能調和肉片的味道才算完美呢。艾依就是衝勁太過,沒有你這白麵包制著他可是萬萬不行的哦。」

      「這樣嗎?」艾伯李斯特低下頭,露出隱微不易察覺的微笑。「弗雷前輩,受教了,謝謝您。」

      「弗──雷──大──哥──」弗雷特里西正想說些什麼,就聽見艾依查庫的聲音遠遠飄來。「野──味──帶──回──來──囉──」

      弗雷特里西不抬頭還好,一抬頭便看見一幅讓他懷疑自己眼睛的畫面。他揉了揉眼睛,仍然能看見遠遠奔來的艾依查庫,身後跟著大批大批的凶惡兔群,還一邊朝自己揮舞著雙手。

      「那個呆子,搞什麼鬼。」艾婆李斯特推了推眼鏡,額上爆起的青筋明顯可見。「弗雷前輩,抱歉又造成您的困擾,我去阻止那傢伙,先失陪了。」

      「沒……」弗雷特里西話還沒說完,艾伯李斯特已經旋風似地衝出了廚房。「關係……

      看來今天的野餐是去不成了。弗雷特里西暗暗地想,於是著手開始做平常家中吃的早餐。一邊做,一邊還能聽到窗外遠遠傳來艾伯李斯特的咒罵聲。過了一會兒,連其他家人也加入了戰局。刀劍聲與槍響越來越密集,三不五時還會有死兔子從廚房的窗戶飛進來,弗雷特里西也順手拿來加菜了。

      到了早飯時間,被兔群搞得睡眠不足的家人們鐵著臉,把艾依查庫訓了一頓。看到艾依查庫可憐兮兮的樣子,弗雷特里西暗暗決定以後還是別要他幫忙比較好。這時,大小姐在凝重的氣氛中開口詢問湧入兔群的確實數量。由於所有的兔屍最後都送到廚房交給弗雷特里西處理,他也順便把數量給算清了。

      包含早上吃下去的八隻,總共五十四隻;如果家中十六個人每餐都吃,要大約吃個整整兩天才能解決。大小姐於是很乾脆地決定取消今天的野餐,先把兔肉吃完再說,接著便開始點起今天要跟她去對面大小姐家喝茶的人選。誰知道,今日家裡的人們特別踴躍。

      「琉球姊,我今天身體狀況好些,不貧血了,可以一起去嗎?」「敢擋吾的路,不想活了嗎?」「我要是不在旁邊顧著,刺蝟會扎傷外人的。」「聽說月容大小姐最近拿到了有荷葉邊的漂亮洋裝,我一定要去朝聖!光是用想的就快要暈倒了呀呀呀~~~」「為了守護長髮男性的尊嚴,我似乎不得不跟著變態博士一起去好在他圖謀不軌時制止他了。」「大小姐,請您帶我出去吧,我不想和艾依查庫那個呆子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會變笨。」「我可愛的小淑女,出門在外,就讓我保護妳吧!」「酒友都走了,我一個人留守還有什麼意思?」「球球姊姊,兔子肉好苦好難吃,我不要留在家裡,我也要去!」「史普拉多都去了,人家也好想去喔!」「大小姐!就讓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地跟隨妳吧!」「我、我想去跟月容大小姐家的庫勒女王學習馴服小泥鰍的方法!」「哪個臭男人敢佔了我的名額,小心見不到明天的太陽哦。」「……

      大小姐因為擔心太多人去對面會太麻煩人家,所以改變主意,今天決定帶全家人去城裡。她一如往常地拜託馬庫斯照看家中狀況,然後帶著所有表現出門意願的家人離開了。於是,除了沒有出聲的弗雷特里西和傻在原地的艾伊查庫之外的家人們,便在馬庫斯哀怨的注目下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弗雷大哥,對不起,請你讓我將功贖罪吧!」艾依查庫突然抬起頭,一咬牙,抓起一些早餐剩下的兔肉就奪門而出了。

      「艾依,等等……」弗雷特里西的語音在喉嚨裡就消逝無蹤了。他抬頭看著馬庫斯,後者只是默默地望著窗外艾依查庫飛奔的身影,然後一言不發地靠牆蹲坐下來。弗雷特里西別無他法,也只好在廚房一角拉張椅子坐下,靜靜等待。

      過了約莫三小時,臉色蒼白的艾依查庫,腋下挾著一大捆植物回到了家中。

      「艾依,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啊?還有,這……是什麼啊?」弗雷特里西蹙眉,用不明就裡的神情望著艾依查庫。「有些植物是有毒的喔,你知道吧?」

      「放心啦,弗雷大哥!」艾依查庫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這種植物我從葉子到根部都嚐過了,絕對無毒的!」

      「你剛剛……該不會……是吃了什麼有毒的東西吧?」弗雷特里西遲疑地笑了幾聲。

      「我也不知道,我剛剛很努力地在找可以中和苦味的材料,結果試到一半肚子就痛了……」艾依查庫搔搔頭,看到弗雷特里西張嘴準備唸他一頓時便舉起一隻手。「不過沒關係啦,弗雷大哥,我命很硬,死不了的!」

      「你這傢伙真的不是我說你耶!」弗雷特里西抓著艾依查庫,猛揉他澄黃的頭。「下次不要做這種讓人擔心的事啦,要是出事了我可要狠狠訓你一頓哦!」

      「弗雷大哥又不是第一次訓我了,才沒在怕的啦!」艾伊查庫邊笑邊抓著弗雷特里西的手。「弗雷大哥的訓話這麼溫柔,一點威力都沒有。」

      「你喔,」弗雷特里西露出溺愛的笑容,用手指在艾伊查庫的額上重重彈了一下。「不跟你說了,先試試看你拼死也要摘回來的植物吧!」

       弗雷特里西迅速揚起刀,拿起不明植物,便將它的根部切成薄片。他順手撕下一片兔肉,配著植物根部送進嘴裡。只見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動作也停了下來。正在吃痛低呼的艾伊查庫見狀,不禁將手伸到弗雷特里西眼前揮了揮。

      然而,弗雷特里西一點反應都沒有。

      「欸,弗雷大哥,你不要嚇我啊」艾伊查庫晃了晃弗雷特里西的肩膀。「你該不會中毒了吧?!」

      「……什麼?」弗雷特里西回過神來,甩了甩頭,認真地看著艾伊查庫。「艾依,你這植物是從哪找來的?」

      「啊,是在後山的草地上找到的。」艾伊查庫歪頭思考著。「大概因為那邊是背風面,所以長了很多像這樣的植物吧!」

      「艾伊,沒想到你的胡鬧也立下大功了!」弗雷特里西露出爽朗的笑容,拍了拍艾伊查庫的肩膀。「等大家回來,再讓他們試試這個祕方!」

      「看吧,我就說會很好吃吧!」艾伊查庫一被誇獎,便志得意滿了起來。「到時候我才不要給艾伯那個笨蛋嚐呢!」

      「好啦,看看你,多大的人了還鬧小孩子脾氣。」弗雷特里西忍不住還是唸了艾伊查庫,嘴角隱隱浮現笑意。「有這個閒時間不如快點去多採幾株回來種到後花園裡呢。」

      「好!我馬上就去!」艾伊查庫興高采烈地又奔了出去。

      「怎麼樣,馬庫斯?」弗雷特里西看似不經意地往馬庫斯蹲著的角落一瞥,眼中卻暗含銳利的光芒。「雖然和人群接觸常常會有困擾,但困擾到了頭也是會有好事發生的喔!」

      「……」馬庫斯頭也不抬,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蹲坐著。

      「何不自己體會看看呢?」弗雷特里西望向窗外。「我想,我們這群人都被大小姐喚醒而同聚一堂,或許也算是種命運的邂逅吧!」

      「……」馬庫斯起身,離開了廚房。弗雷特里西聽見他踏著階梯上樓的聲音,輕笑出聲。

      「希望那個害怕孤獨的傢伙能早日走出他的閣樓啊!」弗雷特里西自言自語,也不回頭招呼,只是遠遠望向一群以人字隊形飛向天際的野雁。

      後來,大家都愛上了這種植物的根。

      庫勒尼西從書中找到了它的名字:那是生長在遙遠東方的一種名為甘草的藥草。

      艾伊查庫果然也沒有讓艾伯李斯特吃到任何一塊甘草兔肉,不過弗雷特里西還是偷偷塞了不少給他。

      漸漸地,馬庫斯開始出席家中的早餐了。

      命運一樣的日常,於是在些微的變動中照常轉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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