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Universe I Dance In

「嗶！系統提示，再過三十分鐘就會進入深眠狀態，請玩家注意登出時間，以免造成角色資料毀損。」

什麼？時間過得有這麼快嗎？

我抬頭望向眼前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螺旋梯。

看來要加快速度了。

嘆了一口氣，認命地抓起手邊的制式手槍，對著眼前的哥布林轟出一發又一發的子彈，看著牠們矮小的身體乒乒乓乓地倒地還真是有點麻木。玩這類虛擬實境遊戲也一段時間了，不管走到哪裡都老是在屠殺哥布林。

搞什麼嘛？這些遊戲公司是串通好了嗎？一點創意都沒有。要不然就是狼人啦、吸血鬼啦，走到哪裡怪物都長得一模一樣，根本就沒有樂趣嘛。

什麼？你問我是不是骨子裡犯賤，幹嘛要一直玩無聊的遊戲？雖說玩來玩去總覺得索然無味，但實在也玩成習慣了，不找個遊戲掛在線上總覺得渾身不對勁。再說，遊戲世界帶給我的成就感和快感可是現實世界裡找不到的──不信你帶把刀上街隨便找個人砍下去，再告訴我你會有什麼下場就好。

搞不好還真是我犯賤也說不定。

因為這些怪物已經打得非常習慣，牠們的弱點也從來不會隨著不同的遊戲而改變，所以我用千篇一律的萬年清怪法，花不到十五分鐘就把整整十層樓的副本龍之塔給清空了。在通往BOSS的大門前稍微休息一下，看看時間還夠，就拉下一旁牆上用來開門的機關，厚重的鐵門立刻在眼前慢慢打開。

我走進已經來回穿梭無數次的巨大房間，和眼前高達好幾層樓的噴火龍常態地大眼瞪小眼起來。接著，牠又開始說起了那一連串關於「愚蠢的人類」、「不知死活的入侵者」、「高貴的龍族」一類的長篇大論。

還真的不得不佩服這隻龍竟然會有這麼多精力，每次有人進來，牠都能夠一字不漏地把一模一樣的開戰宣言重複講一遍。我好歹也是天天都來這裡看你，你怎麼就還是認不得我呢你這頭笨蜥蜴？我奶奶的記憶力都還比你好很多咧！

大概是已經廢話完畢，噴火龍發出一聲爆吼，這是牠準備攻擊的前兆。看好囉，牠接下來會往前踏兩步，然後從左邊開始掃射高熱火焰，一路掃到右邊，在地上點燃一條火線。

你看你看，就說吧，這傢伙根本從我第一天認識牠到現在就一點長進也沒有。這種時候，只要對準牠的雙眼各開一槍，牠就會痛到在地上打滾，把牠一開始噴出的火線給熄掉。

然後呢，等到牠滾累了，牠就會把牠光溜溜的小肚肚翻上來。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拿出你隨身的隨便一把最破爛的長刀狠狠戳進牠胸口正中心沒有鱗片保護的皮膚，或者拿穩你手上的制式手槍往相同的位置開個兩三槍，就可以結束牠的性命了。這就是各種遊戲都通用的屠龍秘訣，學起來絕對是終身受用啊。

「嗶！系統警告，機體遭到外界不明干擾，系統進入緊急休眠狀態。」系統語音剛落，我的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奇怪，他不是去韓國還是日本還是什麼地方參加學術研討會了嗎？怎麼這個時間就回來了？

下一秒，我的合金艙門就被硬生生地打開了。

「姚先生，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一到假日就只知道要玩遊戲，你為什麼長到這麼大了還是講不聽啊？而且居然到現在都七點半了還在睡覺，我真不知道你這個人是怎麼回事！……」我老爹的頭在一道刺眼的光芒中探到我的床鋪正上方，開始說教起來。

明明不就是週末嘛，睡到中午不是一般大學生的常態嗎？再說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我都會在睡前先把交錯的淺眠期和深眠期分別設定重組成一整段的連續時間，玩遊戲也都是利用淺眠期在玩，剩下來的都還至少有三到四小時的深眠時間，睡眠品質已經算是很不錯咧。

沒錯，這就是美好的現代科技，宅男宅女的福音──睡眠調節機。有了它就完全不用擔心會因為花太多時間玩遊戲荒廢日常生活，只要把睡眠狀態設定好，玩家就能利用淺眠時大腦活動活躍的階段暢玩各種遊戲。

咦？剛剛老爹是不是好像還說了什麼東西來著？

「……你想想看罷，我為什麼要幫你取這樣的一個名字，無非不是希望你成為一個聖人啊！你為什麼就不能好好做出一個聖人該有的樣子？這些年來你受的教育到底都被你扔到哪去啦？嗄？」

啊，說到這個我就來氣。誰會好好的名字不取，硬要幫兒子取個怪名字叫姚舜宇啊？希望兒子仿效聖人，也不是給兒子取這種走到哪都會被人笑的名字吧？

「我辛辛苦苦從你小時候就讓你學習六藝，為的就是讓你走上復興漢學的偉大道路；也幸好你沒有辜負我的教導，順利考上了第一學府的中文系。可是接著呢？上了大學你居然就好像無事一身輕了一樣動不動就在玩線上遊戲！」

一想起小時候受到的嚴酷考驗，到現在我都還是覺得有點作嘔。禮樂射御書數，我那個漢學狂熱病的爹還真的依三千五百多年前的遠古周朝傳統把這些東西通通灌輸到我可憐的小腦袋裡。

這裡是公元兩千四百年的台灣。在這裡學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用處咧？沒錯，上了中文系之後，我對課程內容有很強烈的親切感。但是除此之外，一點用都沒有，真的一點用都沒有，一點他媽的屁用都沒有，因為我實在太為自己可憐的同年感到悲哀了所以要講三次。

「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年輕人，都是被那些線上遊戲給搞得失魂落魄，每天跟行屍走肉有什麼兩樣？那些遊戲沒有一個有文化、有內涵的！這種空洞的東西玩久了，腦子怎麼可能會有東西？」

唉，竟然被他說到重點了。線上遊戲我玩過很多，只是玩著玩著，最後卻發現每款遊戲都一樣。西方幻想超現實風格，沒有選擇性甚至前後矛盾的劇情，笨得跟豬一樣永遠記不得我是誰的BOSS，只要拿到絕世好劍就可以一路殺怪爽爽爽，像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怪物，接任務打怪回任務接任務打怪回任務的標準流程。說空洞還真的滿空洞的。

「我說我的聖人阿爹啊，我正好要進入深眠期，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完成我的睡眠機制啊？」要是再放任他繼續喋喋不休下去，我看我可真的不用睡覺了。

「哼，你除了吃飯睡覺還會幹嘛？真是枉費我給你這麼好的名字了嘛。」還好老爹放棄繼續說教，看來睡覺這一招還是滿有用的。我看著他走出房間，倒回我舒適的床鋪上，把合金艙門拉回原處。

「系統啟動，載入睡眠調節模式。」我一聲令下，整台機器又恢復運轉了。

不不不，我不是要玩遊戲，我真的是要睡覺。玩遊戲其實只是這台睡眠機的次要功能，它的主要功能其實在於調節人體的生理狀況，讓身體能夠在睡眠時進行最有效率的修護。我可是很愛惜生命的，哪有可能會沒日沒夜地玩遊戲。

「舜宇啊！！！舜宇！！！」我才剛闔眼準備睡我的美容覺，合金艙門就響起一陣急促的拍打聲。

啊奇怪了你反正不是可以自己硬把門扳開嗎？幹嘛要拍個沒完擾人清夢啊？我坐起身來，有點惱怒地按下艙門的開關，卻看到一個重度孟克吶喊臉在我眼前越放越大。

那張臉的主人是我那個神經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接錯節點的老爹。

「舜宇啊，你知道你爹在外邊都看到些什麼了嗎？」天啊我怎麼知道你看到什麼東西了啊？我要睡覺！睡覺你明白嗎？睡‧覺，來，跟我唸一遍，睡‧覺。只可惜老爹在吶喊臉狀態下已經沒有閒情逸致去明白我想睡到快要哭出來的心情，他看我沒有接話，就自顧自地講下去了。

「那是褻瀆啊！完完全全的對漢學的褻瀆啊！我告訴你啊舜宇，我一定要帶領台灣漢學界去抗議！這簡直是離經叛道、不知羞恥！」

喂喂喂，你把我挖起來就只是為了讓我聽你用吶喊臉自言自語嗎？睡覺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啊。我默默打了一個呵欠，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要來練習一下睜著眼睛睡覺會比較好。

「……絕對、絕對要禁止！這種禍國殃民、低等下作的造孽遊戲絕對不能讓它存在台灣來毒害莘莘學子！明天就召集漢學復興會的幹部去遊戲公司抗議！」

遊戲？什麼遊戲？嚴重到會危及漢學的地步？我的興趣突然被點燃了。

「什麼遊戲啊？」我又打了一個呵欠。

「哼！難得出了一個東方風格的遊戲，我本來還以為遊戲界開始洗心革面準備加入推廣漢學的大業了，結果他們竟然做出了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遊戲啊，都一樣，通通都是浪費時間的垃圾！」

居然完全無視我耶。所以你風風火火趕回來還把我硬是挖起來，然後馬上對我說了一堆道理，就是因為你對這個遊戲很失望是吧？

「聽好了，那款遊戲，你絕對不許玩！這是命令！」老爹突然停止他的突發性猛爆，一臉認真地死盯著我。難得有一個看起來好像有點可玩性的遊戲，身為一個閱遊戲無數的線上常勝軍，怎麼可以不去玩呢？

「你又不跟我講是什麼遊戲，萬一我不小心玩到怎麼辦啊？」我一臉無奈的樣子成功騙到老爹了。

        「你聽好啦，這遊戲叫作神話，是款絕對玩不得的遊戲，給我記清楚啦，絕對不可以玩，聽到沒有？」我連忙點頭，於是我那個漢學復興會會長老爹又一副吶喊臉的樣子衝出我的房間，大概是去聯絡他的會員了吧。

    我又打了一個呵欠，把合金艙門重新拉上，躺回我舒服的床鋪上。進入夢鄉前，我對睡眠機的電腦下了一個讓我往後不下千百萬次質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嚴重犯賤問題的決定。

    「執行線上遊戲程式下載，目標名稱：神話。同步啟動深眠模式。」剛下完指令，就有幾條電子脈衝波輸送線從我的枕頭旁邊竄起，分別連接到我的頭部各處。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遊戲啊，真讓人期待。

過沒多久，在電子波的影響中，我昏昏沉沉地睡著了。